山东省审计厅  靳  猛

某政府投资建设项目建筑面积6万平方米，20层，工程由两座塔楼和裙房组成。2013年，CA审计组对该项目进行跟踪审计时，揭露了一起通过利益输送，借助物资采购“阴阳合同”，骗取国有资金的腐败案件。项目审计中，审计人员突破常规思维，克服重重困难，对采购合同背后的问题追根朔源、内查外调，最终揭开了这一起腐败案件的内幕。

低调进驻  任重道远

3月的鲁城，虽已初春时分，但大街小巷依旧被春寒笼罩，连日来的重度雾霾，也让本应明媚的春季没有丝毫生机。

CA审计组一行6人在李组长的带领下，来到了某企业办公大楼建设项目指挥部。考虑到工作的方便，李组长将审计现场设在指挥部会议室。于是，四张长条桌，外加一张乒乓球台，就构成了审计组的临时办公场所。

经了解，该项目2005年开工建设，2007年塔楼A幕墙施工完成，2008年塔楼B幕墙施工期间，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原施工单位ZG公司资金链断裂，提出无法继续履行合同，要求终止合同，并退出该项目的施工。因在塔楼B施工时，ZG公司已处于破产边缘，公司人心浮动、现场管理混乱、质量控制不严，业主在交接验收时发现塔楼B幕墙使用不合格材料配件、存在严重质量安全隐患。在经历了评估、索赔和重新招标后，最终确定FS公司参照塔楼A相关标准对塔楼B幕墙拆除并进行重建，项目于2010年重新开工，计划于2011年竣工，但至今仍然没有完工。项目建设过程历经了开工、停工、评估、重建，过程曲折、工艺复杂且社会关注度高，当业主将项目招标、投标、合同、结算和财务资料陆续报送到审计组后，在堆积如山的资料面前，审计人员感到任重而道远……

现场查看 疑云初现

资料交接完毕后，审计组顾不上旅途的劳累，随即通知业主、设计、施工、监理和造价咨询单位相关人员一起召开座谈会，会上李组长讲明了审计来意；随后基建办吴主任表态，一定会全力配合好此次审计工作，并动情的说，审计是来帮助促进我们更好工作的，要求各单位一定认真对待此次审计，积极配合，确保工程建设始终在“阳光”下进行。

第二天，在该项目施工现场，大风不时卷起建筑材料的外包装，空中打着转，审计人员头带安全帽，顶着大风实地查看了工程建设情况。

当审计人员来到塔楼B的东立面时，一位年长的审计人员老张突然说：“怎么东面幕墙下部的颜色要比上部的颜色深啊？”幕墙施工单位FS公司的赵经理忙解释说：“颜色差异是安装顺序的问题，先安装的金属幕墙形成了一层氧化膜，当初下部的幕墙刚安装完，就下了一场雨，此时幕墙还未形成氧化保护膜，北方地区雨水酸性高，就对下面的部分造成了腐蚀，颜色会显得发黑。”虽然听似很有道理，但根据以往建设项目的审计经验，审计人员脑海里还是留下了这样的疑问，“究竟是雨水腐蚀的问题，还是塔楼B的部分‘不合格’幕墙根本就没有拆除（验收报告显示的是材料配件不合格），又或是施工单位将拆除下来的幕墙返厂修复后又重新安装上去的呢？”

查阅资料  端倪显露

施工现场勘察完毕后，审计组来到施工现场项目部查看施工和监理资料，大家按照事先分工各自忙碌着，小刘走到一台电脑前提出要看看电子版的施工图，电脑桌面上一个 “双子新貌”的文件夹映入眼帘。出于好奇，小刘打开了文件夹，发现里面都是施工现场该工程内外各个角度的照片。小刘随即给老张使了个眼色，从照片上看在FS公司接手该项目时，塔楼B下部确实已施工约五分之一的幕墙。审计人员之间的眼神传递，却没有逃过老谋深算的施工单位FS公司赵经理，赵经理上前一步急忙说：“这没什么好看的，这是我们准备制作宣传画册所收集的图片资料，等印刷好，我们请吴主任给每位领导送一本。”话未说完，赵经理就急忙把文件夹给关了。

站在旁边的小刘和老张相视一笑，照片证实了大家之前的推测：金属幕墙的工程量一定另有玄机。

深入分析 锁定目标

走出项目部办公室后，夜色已笼罩了整座城市，楼下的街道依然繁华而喧闹。审计组一行回到宾馆，顾不上一天的疲惫，李组长立刻召集全体审计组成员开会。小刘和老张将在项目部看到的情况提出来让大家一起分析，审计组经讨论一致认为下一阶段审计重点应该是塔楼B幕墙的工程量，审查其是否存在虚报工程量的情况。对于如何查处，大家各抒己见，不知不觉墙上的时钟已指向了十点四十多了，李组长结合大家的讨论情况做了以下分工：由于塔楼B幕墙所使用的主要材料蜂窝铝板虽然与塔楼A使用材料技术参数一致，但却来自国外的另一家材料供应商HG公司。一组负责向施工单位调取材料采购合同和进口材料报关单，确认蜂窝铝板采购数量与报关数量是否一致；二组负责向监理单位调取材料进场报验单，确认蜂窝铝板进场数量与采购数量是否一致；三组向造价咨询单位调取该项目的工程结算书，确认蜂窝铝板结算数量与进场数量是否一致。

最终，审计组通过对材料报关单和进场报验单逐笔统计，并与施工单位FS公司报送的结算资料对比，发现蜂窝铝板结算数量比进场数量超出达3000平方米。老张说：“这施工单位胆子真大，一平方米900元，仅虚报工程量一项就赚了270万元”，负责统计报关单的小刘惊讶的说：“900元，没这么贵啊，报关单上才720元啊”，听到此话大家为之一震，为什么采购单价会有这么大差异呢？

正面交锋 “阴阳”合同

大家不动声色，分别让业主、施工单位和监理公司在自己提供的结算资料、材料报关单、材料采购合同和材料进场报验单上盖上了各自单位的公章，留做证据。随后，审计人员又通过其他方式查询了当时蜂窝铝板的市场价格，基本在680元至750元之间；另一组审计人员则去海关部门咨询了类似产品的运输费、代理报关服务费等相关费用的标准。这些基础工作完成后，审计组讨论，由于合同单价高于市场价格较多，按照常理，施工单位FS公司不应该不了解市场行情，为何却要高价购买呢？而且部分幕墙并未损坏，却在重建范围，里面的猫腻肯定不少。李组长认为，根据已掌握的情况，可以约谈FS公司的赵经理，看能否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大家简单商议后，小刘便开始起草与赵经理的谈话提纲，准备与其展开一次正面的交锋。

第二天，赵经理应约而至。

一见面，李组长严肃的说：“我们这次叫你来是要给你做一次谈话笔录，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

赵经理心里一惊，故作镇定的笑道：“那当然，好好配合审计工作是我应尽的义务，我肯定实事求是的回答问题。”

“下面是第一个问题，我们发现你们在金属幕墙施工过程中，有部分未损坏幕墙，却在重新施工的范围内，涉嫌虚报工程量，请解释原因”，没等赵经理说完李组长首先发问。

赵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他摸着下巴，半天才说：“不可能吧，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是严格按设计院的施工图纸施工的，工程量也是按图纸算出来的，不信你们可以按图纸再算一遍。”

这时小刘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盖了章的结算资料、材料报关单、材料采购合同和材料进场报验单，赵经理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审计组已完成了内外取证，顿时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李组长这时说：“希望你好好配合审计，同时对自己说的话负责，我还有个问题”，“据我们掌握的资料，你们和业主单位的结算单价为每平方米900元，而你们的实际采购价格折算成人民币为每平方米720元，请你解释一下。”

赵经理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考虑了半天，说：“我们这是离岸价，还没有加关税和运费等其他费用。”

“你们提供的蜂窝铝板报关单明确720元已包含关税，这是海关出具的关于关税的说明，运费我们也已经测算，从港口到施工现场每平方米不超过15元，这个你怎么解释。”李组长进一步追问道。

此时的赵经理已经如坐针毡，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最终向审计组说出了实情。他们为谋取更大的利益，与材料供应商HG公司串通，签订“阴阳”合同，以大额合同报业主审批和结算，以小额合同与供应商结算，来骗取结算资金。谈话结束后，赵经理极不情愿的在谈话笔录上签上了字，同时李组长要求他提供了与材料供应商签订的另一份真实的买卖合同。

正当大家为眼前的胜利成果而高兴时，经验丰富的李组长却再一次陷入了深思，单价差别这么大，难道业主和造价咨询单位事先没有进行过考察吗？

峰回路转 陷入困境

带着如此可疑的问题，审计组决定顺着“阴阳合同”的线索，从业主单位了解一下确定材料供应商和采购合同签订的过程，以及他们对“阴阳合同”这个问题的看法。于是审计组请来了该项目基建办公室吴主任和合同造价处的有关工作人员。

当我们把“阴阳合同”的问题告诉他们以后，业主们非常惊讶，表示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吴主任解释道：“当时施工单位就拿了这一份在建设主管单位备案的采购合同给我们，我们并不知道还有另一份合同的存在。”当审计组问道最后结算应该以哪份合同为依据时，吴主任稍作犹豫后非常肯定的答道：“当然要按备案的合同结算啦，我们认为当时供货单位是通过正常的招标程序确定的，而且合同签订也是符合法律程序的，至于施工单位能将价格谈下来那是他们的本事，法律也没有规定施工单位不能赚取材料差价啊！”听了他的解释，审计组感觉很诧异，作为业主代表，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保证工程质量，控制工程造价，而他却站在施工单位的立场上，为施工单位辩解，让施工单位多赚钱。这显然不符合常理，业主和施工单位怎么会如此默契呢？！

柳暗花明 探寻幕后

为了搞清施工单位FS公司“阴阳合同”的采购行为是属于其合理利润还是合同欺诈，在李组长简单分工之后，审计组立即行动起来，一组调取施工合同，分析合同中关于金属幕墙的组价方式，是否已预留了正常的利润；另一组延伸施工单位，调查了解当时招标组织过程，查阅招标投标资料，审查是否存在违规行为。

一组很快取得了进展，施工合同清单报价中已经预留了承包单位的管理费用、税金和利润，同时明确约定材料价格应据实结算。而另一组就没这么顺利，FS公司驻燕城的办事处仅有2名工作人员，而且所有与该建设项目有关的资料都没有保存，办公电脑也清理得非常干净，工作人员解释是：“项目部工作人员流动性强，而且这个项目这么长时间了，很多资料都找不到了。”就在此时，外围的审计人员通过电话询问当事人发现了一条重要的信息，材料采购之前基建办吴主任和FS公司相关人员一起去国外考察了材料价格，造价咨询单位据此编制了招标文件，最后确定了3家材料供应商，并进行了邀请招标，但现在招标投标资料已经找不全了，继续延伸已经没有意义。

审计组就上述情况简单碰头后，决定调整思路，既然造价咨询单位也参与了材料采购，就应该清楚市场价格，FS公司却与材料供应商签订了高价合同，这又是为什么呢？看来下一步的审计重点要转到造价咨询单位，通过调取造价咨询单位的清标报告发现，3家投标单位均未按投标文件要求提交投标保证金，此做法显然不符合《招标投标法》的相关规定，应属于违规招标、中标结果无效，但基建办仍然认可了此次招标结果。

违规招标的事情是业主单位把关不严、工作失误还是故意为之？业主单位和FS公司之间会不会有内幕交易？如果有，这些交易会通过怎样的方式处理？为了弄清楚这些疑点，审计组决定还得从FS公司的账目入手。

乘胜追击  挖出“蛀虫”

很快，审计组调来了施工单位FS公司总部的财务资料。资料显示，FS公司共分三次收到业主支付的工程款3000万元，其中付给蜂窝铝板材料供应商HG公司材料采购款1180万元。仔细查看FS公司的支出情况时，审计组发现，该单位向一经营家具的AB公司分两笔支付了200万元的家具款，而从其他方面了解的情况，在该时间段内FS公司并没有基本建设改造项目。

家具去哪儿了呢？ 没买家具，那钱又去哪了？

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位于某市的AB家具公司。

带着上述疑问，审计组要求FS公司提供家具购买清单，并联系AB公司提供营业执照复印件，可对方称办事员生病请长假，无法提供。

这种情况，在审计过程中经常遇到，推辞便肯定有问题。

审计组决定：一边继续查看FS公司的财务资料，看是否还有其他可疑支出，一边派人赴AB公司进行延伸调查。

抵达该市后，老张和小刘很快就找到了AB公司的所在地，按理AB公司是经营家具的商贸公司，又与FS公司签订了200万供货合同，公司应颇具规模。可是，在这栋70年代的居民楼前，老张和小刘却怎么也找不到正规公司的感觉。

穿过杂乱的走廊，进入到一套门口挂着“AB公司”牌子的住所内，只见各种资料和生活用品杂乱堆放，屋里还有一张床和晾晒的衣服，一看就是办公兼居住。屋内仅有老板一个人，交谈中得知，该公司既没有展厅，也没有仓库。说明来意后，老张要求他们提供相关资料。半个小时过去了，老板才从杂乱的资料堆中翻出了几本账册和凭证，老板说我们这没有专职会计，这也是请了个兼职的会计代理记账。老张迅速翻看账本，发现在这2笔钱到账的第二天就全部转给了该市另一家名为JX珠宝公司的单位，问支付理由时，老板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经向审计组长请示后，审计人员顺着这个线索又立即赶赴JX珠宝公司，通过查询该公司的银行流水账单发现，上述200万元在到账后的5天内，分4次转给了一个叫邓某的个人账户。

邓某又是谁呢？经查询业主单位的人员信息，并没有此人。但这并没有难住审计组，审计组随后通过公安机关的户籍查询系统，最终锁定邓某实为该项目基建办吴主任的妻子，虚报工程量高价套取的部分工程资金实际是进了他的口袋。

事情发展到此，之前的种种疑虑才彻底消除。至此，一起施工单位通过利益输送，借助物资采购“阴阳合同”，骗取国有资金的腐败案件终于水落石出。（来源山东审计网）